隆康帝沉静的神情终于松动了几分,“朕有疡疾,怕吓着淑仪。”
“疡疾?”裴淑仪将信将疑,“陛下何时得的,叫太医看过没?”
“看过了。”
裴淑仪往前贴近几分,神情忡忡,“妾不怕,陛下快让妾看看严不严重。”
“我说了不……”
裴淑仪眼神骤然凶狠,一把拉开他的衣襟,待瞥见里面小小的“茹”字,顿时恍然大悟,笑得轻蔑,“难怪陛下要守身如玉啊。”
隆康帝斥道:“放开!”
“穿着死人的东西到我宫里来你什么意思,你不嫌晦气我还嫌晦气!”
“你说谁晦气?!”
裴淑仪一字一句冷厉道:“陛下,裴家已经做出了让步,您不要太得寸进尺。”
隆康帝声音骤然拔高,“得寸进尺,究竟是谁得寸进尺?”
“陛下,您若是识趣,那自然皆大欢喜。”裴淑仪提起肩膀上滑落的里衣,“只是如今,妾不得不提醒你,不要忘了是谁扶持您坐稳这个皇位。”
“你以为我稀罕当这个皇帝!”
隆康帝目光阴鸷,裂眦嚼齿,“是你们将我逼入此境,害我家破人亡,怎么,裴淑仪是不是觉得我还得对你们感恩戴德,什么皇帝,不过是任你们操控摆布的傀儡罢了!”
裴淑仪一怔,隆康帝生性软弱胆小,登基后更是指东不敢往西,如今不仅忤逆她,甚至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来。
他拢紧衣襟,“衣服我是不会脱的,不是要侍寝吗,裴淑仪还愣着做什么?”
话音刚落,面前的女人便倏地爆发,猛然扯住他的衣领,尖利的指甲从上面划过,将线头带出,“哗”的一声,原本整齐的衣襟顿时松开。
隆康帝整个人仿佛石化一般僵住,方才还气定神闲的表情破了一个口,他先是张大嘴,急喘了几声才找回自己的声音,如困喑哑嘶吼。
阿茹留给他的衣服坏了。
“啊——”
“你不是不肯脱吗?”
裴淑仪松开他的衣领,笑得残忍讽刺。
隆康帝无助地拢着衣领,试图将散落的线头复原,这个皇帝他不能当了,他当不下去了,隆康帝胸口起伏,呼吸如同被攫住,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疯的。
他心想,就算是死,他也要拉着裴家一起下地狱。
“这个道理,无论为人、为官、为君都同样适用,归根究底,就是一个‘仁’字,然而仁并非懦弱卑怯,无条件的迁就只会助长欲望的滋生,终有一天会为其所累。所谓‘仁’,是能认清是非,坚守律法的公正,不以私心度人,不以私欲治人。”
这是许久之前,梁齐因给他讲经史时说的话,隆康帝在心底默念了无数遍,他在冰冷的大殿内枯坐了一夜,终于在天亮前做了一个决定。
第二日的大朝会,因为前一晚的事情弄得隆康帝身心俱疲,他没有精力再去参加枯燥沉闷的经筵,遂让身边伺候的内侍到大殿前通知百官一声,末了又补充一句,“让梁齐因来一趟。”
“陛下不是身体不适吗?”
隆康帝坐在御书台前,神色淡淡,“今日也是讲经史的日子,让他照常来。”
内侍依言退下,片刻后,梁齐因走近大殿,檀香清雅,西洋钟如滴漏一般“嗒嗒”作响,上方的报时鸟时不时鸣叫一声,隆康帝已经端身跪坐于竹席上,见他进殿,抬头道:“来了。”
“陛下。”
梁齐因拢袖跪拜,隆康帝等他行完礼,微微抬起下巴,“坐吧,许久不曾听你讲经史了。”
前段时间又是裴淑仪寿宴,又是李茹的丧礼,连大朝会都停过几次,隆康帝年仅二十二,短短半个月似乎老了十岁,过去他哪怕穿着龙袍,也有一丝未曾被消磨掉的天真愚钝,而如今,两颊凹陷,下颚紧绷,眸光暗沉无波,隐隐透着一种日薄西山的暮气。
“朕记得上次讲到汉代荀悦的《申鉴·政体》。”
“是的,陛下。”
隆康帝点点头,声音平缓,“‘圣王以天下为忧,天下以圣王为乐;凡主以天下为乐,天下以凡主为忧’,朕背得对吗?”
梁齐因认真听他讲完,点头赞赏道:“陛下背得没错。”
“是你讲得好啊。”
“臣不敢,是陛下敏慧。”
隆康帝笑了一声,“那朕问你,你觉得朕是圣王还是凡主?”
一个稍有不慎就会掉脑袋的问题抛至面前,梁齐因微怔,故作惶然道:“陛下自然是圣王。”
“若是圣王,将来史书上该如何评价朕,是贤明,还是昏庸,亦或是——提线木偶。”
梁齐因一惊,俯身稽首,“陛下……”
“你们都是为国为民的好臣子,但朕不是一个好君王。”隆康帝目视前方,语气平静,“朕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。”
“你们一定在骂朕,昏聩无能,软弱可欺。”
梁齐因讪讪开口,“陛……”